来源:方志张掖日期:2024-07-01
从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前凉开始,中原及河西本地的士人,为避战乱,传承儒学,纷纷选择在河西走廊祁连山或合黎山中修炼身心,隐居讲学。最为著名的有三处,一处是《尚书·禹贡》中提到的大禹“导弱水至于合黎”东大山,另外两处就是《山海经》和《穆天子传》中提及的昆仑山支脉酒泉南山和张掖南山。
魏晋时期《山海经》已经盛传于世,《穆天子传》也在西晋太康二年被发掘出来。《山海经》和《穆天子传》里提及了周穆王和西王母等神话人物,他们活动过的昆仑山显然为那些超脱世俗、修身养性的人们提供了探索生命价值的最佳场所。
宋纤与酒泉南山
据《晋书·隐逸传》记载:宋纤为东晋十六国时期前凉敦煌人,少有大志,天资聪颖,一心向学,不慕荣利。他不喜攀结世俗权贵,酷爱山水林木之胜、清泉溪谷之美。东晋明帝太宁年间,前凉张骏在位之初(公元324年),宋纤游学来到酒泉。他遍历酒泉山水形胜,见城西南30里处,山间峡谷幽深,林泉秀美,风景佳丽,气象万千,于是欣然留住其间,依崖凿壁,内修石窟,外建草堂,终日与松柏杨柳为伍,有清泉流水伴读。这一住就是30余年,他苦研经史典籍, 潜心为《论语》作注,躬身修养德性,潜心著述,聚徒讲学,受业弟子累计达3000余人,成为名重河西的一方大家。
前凉酒泉太守马岌仰慕宋纤的人品,特地去请他出来做官。宋纤猜到马岌的来意,立即关门拒见。马岌叹道:“名可闻而身不可见,德可仰而形不可睹。今而后,知先生人中龙也。”这就是“人中之龙”典故的来历。马岌在山石崖壁上刻石铭诗:
丹崖百丈,青壁万寻。奇木蓊郁,蔚若邓林。其人如玉,维国之琛。室迩不遐,实劳我心。
这就是流传千年的《题宋纤石壁诗》。诗中前四句描绘了酒泉南山巍峨与秀丽的风光,后四句赞扬了隐居于此的宋纤高洁如玉的品德,表达了马岌对宋纤虔诚的敬仰和他珍爱人才、求贤若渴的强烈愿望以及求访不得的失意和惆怅。
人没见到,恍若仙境的南山胜地却给马岌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当时的河西割据政权统治者张骏。《晋书·张轨传》载:“酒泉太守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昆仑之体也。周穆王见西王母,乐而忘归,即谓此山。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玑镂饰,焕若神宫。宜立西王母祠,以裨朝廷无疆之福。’骏从之。”张骏下令在酒泉南山建造了西王母祠。后来的北凉,尤其是北魏统一北方后,大规模开窟造像运动在酒泉南山开展,酒泉南山因为这一时期形成的文殊寺石窟群而被命名为文殊山。
东晋穆帝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前凉张祚篡夺君位。因慕宋纤之名,张祚特遣使者张兴,前往酒泉南山征召。张兴逼迫甚切,宋纤再三推辞,均不得允。张兴强征宋纤到前凉的国都姑臧(今甘肃武威)。张祚遣太子泰和造访宋纤,宋纤称病不见。后来又升他为太子太傅。不久,宋纤上疏:“臣受生方外,心慕太古。生不喜存,死不悲没。素有遗属,属诸知识。在山投山,临水投水。处泽露形,在人亲土。声闻书疏,勿告我家。今当命终,乞如素愿。”表明自己早已超然世外,了断尘缘心迹。接着以绝食抗命,数日不食而卒,终年82岁。
宋纤死后,当时的敦煌太守杨宣对他推崇备至,特意为他画像并悬于阁楼之上,尊为高洁之师,出入瞻仰。他亲为宋纤画像作颂词:“为枕何石?为漱何流!身不可见,名不可求!”赞扬宋纤如枕石般坚强,如清流般高洁,表达了他无限仰慕和追怀之情。
郭瑀南山凿窟讲学
此后不久,另外一位敦煌人来到了张掖南山凿窟讲学,他就是郭瑀。
郭瑀(生卒年不详),字元瑜,东晋十六国时期敦煌郡人,少时好学,节操超人。青年时游学到张掖,拜隐居在张掖东山的著名学者、略阳人郭荷为师,潜心攻读,精通经义。郭荷死后,郭瑀为师守孝三年,继承师业,到祁连山临松薤谷开凿石窟,设馆讲学。著书立说,弟子多达千余人,著有《春秋墨说》《孝经综纬》等。
前凉统治后期,张氏政权重视文教的局面已不复存在。张天锡遣使者孟公明征召郭瑀,遭到拒绝。郭瑀指着天空的鸿雁说:“此鸟也,安可笼哉!”于是逃往深山。孟公明抓捕了郭瑀的弟子要挟,郭瑀叹息说:“吾逃禄,非避罪。岂得隐居行义,害及门人!”就跟随孟公明到了姑臧。正巧张天锡母亲去世,郭瑀以臣礼哭丧,最终借故回到张掖南山。
东晋太元元年(376年),前秦攻灭前凉后。苻坚久慕郭瑀大名,以重礼请郭瑀出仕,为前秦政权制定礼仪制度。郭瑀迟疑不决,恰逢他的父亲去世,郭瑀没有去长安,而是返回故乡敦煌为父亲操办丧事。敦煌太守辛章得知郭瑀回到敦煌,就劝他为家乡教书育人。于是,郭瑀在敦煌招收了三百学生,教授儒学。
前秦统治后期,河西地区民族矛盾日益激化,王穆打算起兵酒泉,便派遣使者至张掖南山拜见郭瑀。郭瑀建议推翻氐族在河西的统治,他说:“临河救溺,不卜命之短长;脉病三年,不豫绝其餐馈;鲁连在赵,义不结舌,况人将左衽而不救之!虽居元佐,而口咏黄老,冀功成世定,追伯成之踪。”郭瑀辞别弟子,与敦煌索嘏相约在张掖起兵五千,运粟三万石,以策应王穆,做了王穆的太府左长史、军师将军。后来王穆听信谗言,准备讨伐索嘏。郭瑀苦苦相谏,但王穆不听,最终还是杀了索嘏。郭瑀悲痛万分,离开了王穆。回到临松薤谷后,郭瑀“引被覆面,不与人言,不食七日,与疾而归,旦夕祈死。”他叹息道:“古之君子不卒内寝,况吾正士乎!”于是,他来到酒泉南山赤崖阁,饮气而卒。
郭瑀隐居讲学的临松薤谷位于今张掖市城南六十公里祁连山北麓河谷。据《甘州府志》记载,“晋宋间,敦煌郭瑀凿石窟隐此,弟子从之者众,后人因而扩之,遂为名刹。”这里“石泉澄澈,云衣迷径,岚气袭人,游其际者,悠然作出世想。”依山傍水云海松涛,蔚为壮观,置身其间,若在神府仙界。清代乾隆年间甘州人陈瑜在担任《甘州府志》采访时,在《薤谷石室》一诗中写道:
元瑜石窟赛瀛洲, 一榻宽于万卷楼。
爱士朝无张逊学,从师野有郭承修。
春秋守墨攒三传,孝悌谈经叙九畴。
柏叶长生薤叶篆,谷神犹为护诗筹。
诗中前两句讲郭瑀师徒开凿的石窟胜过传说中的神仙居所,所藏书卷也要比藏书阁万卷楼更多。三四句中张逊学指前凉的开创者张寔和张茂,“朝无”二字点明前凉继任者张祚、张天锡对郭瑀等名士的征召不是真正的礼贤下士。郭承修,郭荷,字承修,是郭瑀的老师,亦以长于经学著称。五六句是说郭瑀继承了《春秋三传》而著《春秋墨说》,又陈述大禹治理天下的九类大法而著《孝经错纬》。最后两句描绘郭瑀在隐居薤谷石窟修炼、著述的情形。
临松薤谷在郭瑀师徒开凿石窟的基础上,后人陆续增塑佛像,在北凉时期形成寺庙规模,并因岩壁有天马蹄迹,命名为马蹄寺。到了明朝永乐年间,改名普光寺,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并胜于时,成为河西走廊的佛教圣地之一。
刘昞继承师业
在来往于酒泉南山和张掖南山之间,追随郭瑀的一千多弟子中,比较有成就的是敦煌人刘昞。
刘昞自幼聪颖,十四岁时就拜郭瑀为师。他勤奋好学,博闻强记,学习长进很快,深得老师郭瑀的器重。郭瑀去世后,刘昞继承师业,隐居于酒泉南山专心从事学术研究和教学活动,教授学生多达五百余人。他的儒学造诣很深,而且勤奋不辍,著述颇丰,成为蜚声河西的儒学大师。前秦、后凉政权多次征召,刘昞均辞不赴命。
公元400年,李暠割据河西建立西凉,他重视民生,发展经济,尤其重视人才的培养,亲自征辟刘昞出山。刘昞深受感动,应征做了西凉的儒林祭酒和从事郎中,主持教学及典籍校勘工作。公元420年,北凉沮渠蒙逊攻灭西凉占据了酒泉、敦煌后,对刘昞也敬重有加,任命他为秘书郎,专管教育事业。北魏统一北方后,凉州乐平王拓跋丕拜刘昞为从事郎中,在凉州主持教育事业。不久,北魏尽迁河西儒士于国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刘昞因年迈而留居姑臧(今武威)。公元440年,刘昞病逝于返回敦煌的途中。
刘昞一生为河西培养了大批的儒学人才,为儒学在北魏向隋唐的延续发扬做出了巨大贡献。刘昞一生著述颇多,其中成就最高的是三部历史著作:《三史略记》《凉书》和《敦煌实录》。这些著作历经兵火,大都失传了。但刘昞“德冠前世,蔚为儒宗”的地位以及他对中国古代文化教育所作出的贡献,将永远彪炳史册。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在酒泉南山,在张掖南山,在合黎东大山,昔日高士开凿石窟用于讲学的场所已被寺庙和旅游设施所掩没。当我们身临其境,用心灵去聆听,聆听那些深山幽谷中的天籁之音,或许其间会有隐约的琅琅读书声,杨宣吟诵宋纤的那首颂词会更为清晰,让我们追慕名士,思忖良久:为枕何石?为漱何流!身不可见,名不可求!(石杰)